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眼前的路,其实到处都是路,打开心窗,光明处就是路。人生的路,其实是路非路,似路即路,把握准方向自己坚持走下去就是一条路。
——《雪琪日记》
我天生就不小巧玲珑,也不别致,但那也不能怨我!
从我历练世道的沧桑开始,就一直跟随着雪琪。雪琪身旁的朋友都这么说:“雪琪,像你这样一位姿容温雅的女孩,怎么会是这样一位伙伴呢?”雪琪就开始会沉默不语。
每当我听到这种疑惑并带半分鄙夷的话语时,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替雪琪感到委屈和抱打不平。我明白雪琪的心思,如果不是有苦衷,她也不会看上我,也知道我们不是同一类。
我的名字叫劲竹,这是雪琪给我起的。能有这样一个响亮而又雅致的名字,也许是我陪伴雪琪有着笑霜傲雪的意志。暑往寒来我都能不让雪琪在回家的路上犯愁,我的嗷吼声中透着娇滴,能在雪琪的梦里幻出临风起舞、婀娜多姿的神态。
“雪琪,借你家这辆比宝马还宝贝的阿牛哥给我骑一下行吗?”这是雪琪最不愿听到的一句话,比向她借钱还为难,但踌躇半会的雪琪还是会极不情愿又无奈地让朋友把我拖走。我理解雪琪,这不是她心里的意思,用豪客们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雪琪是个闺女,她是村里文化程度最高的人,高中毕业;是村里出门最远的人,在市里工作;也是收入最好的人,自己做老板兼职雇员。因此,她认识的人和认识她的人就自然不会少,雪琪的名字在村里很响,她也是唯一能让村里的乡亲们咂舌羡慕的人。
噫吁唏,危乎险哉!
从市里到雪琪家相对就是蜀道之难。有段国道,从国道到家门口那段山路安理程算也不很远,短短的十余里可得花费香港飞北京的钟头,还得用上雪琪的阿牛哥。
崎岖的山路盘旋远伸在大山的深褶里,犹如一条彩带飘向天空,深不可测。陡峭的路涯下是小溪,清流急湍,圆润的莺喉更是唱出满山的杜鹃红。花团锦簇,苍翠丛林,幽篁间的浅草,悬岩上的青松。真是别的一番世外天地。
路很小,也许是当时的筑路工人不忍心在这细嫩的肌肤上开道,高举的镐头,轻轻的落下,只是为了让山里的乡亲能知道些现在的时事就足够了。
从这路上踏过的都是熟面孔,一年到头也难得有个山外人。也就是我陪雪琪会带些外面陌生而又新鲜好奇的清风回来,来凉爽这一辈辈从这块村沟里老去的乡亲们的心。
山里没有信件,更没有邮包,因为他们没有在外面的亲人,也没有外面人来这里走亲。他们没有这份期盼,更没有这份期盼的理由。
世界遗忘了他们,不过山沟里也没有什么值得让世人记起的事。春始冬逝,年复一年,村里的几十户乡亲都静谧在这大山的温存和粗暴中。其实村里的每个人都想自己能有站在村口的那棵大榕树下张望半会的工夫,但那双深邃的眼望穿了一代又一代,最终还是把那无奈的长叹深深地埋于心底。
雪琪回来了!可这会儿山沟内就会有过年一样的热闹气氛。我和雪琪被那不管多久没见都不会有半分生疏的乡亲们围着,勾肩搂背,问长叙短。那份亲热让我和雪琪就会顿时把回家的坚辛抛之脑后,沉浸在这外人不理解的幸福中。
党把“村村通修路”的政策下来后,乡亲们为此还特意庆祝了一番。我笑了,雪琪笑了,乡亲们也笑了。
赶上了好年头,这是村里老辈们开始茶余饭后的一句话。也不知他们为这句话等了多久,没人很清楚的记得。能多识几个字的人少之又少,村里威望最高的家叔公给我们讲了一个个祖辈们的故事,也从没有说过这句话。
最近,家叔公的笑脸上看起来少了许多褶子,只有那密麻的寿斑和白发在印记着他为村里的每件事。他开始在组织村民义务修路了,虽然他知道会有工程队下来,有他们从未见过会嗷嗷叫的推土机下来,但他们那份想早通路的心情却迫不及待。
“家叔公,记我一个。”狗子第一个报了名。
“我也去。”
“我们全家都去。”
……
“我们也去,路宽平了,雪琪骑摩托车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辛苦。还能早些回来,多回来看我们几次。”村里的一群姑娘也搀和过来,娇嗔声中更含有她们的决心和天真。
在这个贫瘠得叫人心疼的山沟里,除了雪琪考上高中外就算这件是大喜事了,能不让人兴奋吗?
中秋节,雪琪回家过节。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啃路上的乱石与陡坡,摇晃在山里的清风中,但我不感觉吃力和疲倦,因为我心里有了盼头,这种日子很快就会结束了。雪琪也一样的欢快,嘴里唱着她那最喜爱的《天路》,让这愉悦的歌声散漫在山谷里,万壑深林记下这位走出大山的第一人。
“爸,怎么这条路还没有开始修呀?”雪琪最关心的就是修路的事了。
“上面拨的修路款到了乡镇府,但还没有安排下来。听说好像乡镇府把这笔款子支了一部份出来,现在又补不上去,所以没有工程队来接这份工程。”
“怎么能这样呢?这不是贪污嘛。”雪琪的心里又堵上了一块石头。
“不行,我得找人问问清楚。这可是我们整个山沟的希望呀!”雪琪很气恼的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雪儿,你不能鲁莽行事。你能认识谁呀?何况一个女孩子家家。家叔公走路到乡里折腾了一天都没有把事弄出个头绪来,等等再说吧。”雪琪爸忙从矮凳上起来追进了房间。他是村里出了名的胆小老实人,人厚道本份,所以行事也就比较软弱谨慎。
我理解雪琪这时的心情,她不只是气恼路没有修成,修路是乡亲们走出去的唯一出路,不能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把事搁下去,她心里着急,为修路这事她也费了不少心,还特意找人捐助了一些钱,就是希望能把路修得好些。
日子就这么倏已半年,修路的事也就在乡亲们的心里慢慢地淡了许多。
春节间,家叔公还是召集了村里的几十个户头商讨修路的事,雪琪是村里最有见识的人,也就以其他身份参加。最后决定大家凑钱和雪琪的那笔捐助款,把乡里支出的那部份补上。
雪琪明白,是很难找人解决这件事。因为村里没有这样的阔亲戚,只有靠乡亲们自己,家叔公就是希望能在自己的手里把这条路通出去。
现在整个山村又在修路这场紧锣密鼓的预备中沸腾。他们也一直希望能有多几个像雪琪这样的人从这座沉寂了数千年的山沟里走出去。
“雪儿,咱们家就多凑些吧。”
“爸,你定好了就可以,我没有意见。人富在观念,扣门着省也省不了一辈的富裕。”雪琪是出去了的人,但在这些乡亲门的心里除了省又还能是什么呢?所以她一家人的陈旧思想也就是随着雪琪的出去才消淡了许多,有些事也就是心里偶尔会有疙瘩不愉快。
“那——那到是,雪儿就是为家争光。要么,你也再看能不能多找些捐助,就算为村里吧,大家对你也没少照顾。”
“嗯,我会的!”
数月过后,雪琪带上她找人所捐的修路钱又一次兴致勃勃的回家。她相信这次怎么也得把修路的事给定了,她把修路的钱在很多个夜晚睡不着起来算上好几遍,不止能补上乡里给支出的那部份钱,还能剩余一部份。
这次我也感受到了雪琪内心的坚定与舒坦,如果村里有电话,她也早把信儿电回去了,但是没有。如果有翅膀,也许会立刻翱翔着飞向那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沟,也不管是白天黑夜或雷雨晴空。
但最终还是我依旧的身影伴随着雪琪,望着那片亲切的山,踩着那条亲切的路,迎面就是那数千年留下的淳朴山风。
“爸,就你去把这钱交给家叔公吧!”雪琪递给爸爸一沓用报纸包好的钱。
雪琪爸用有些擅抖的手接过钱后没有作声,他从来没有一次拿到过这么多钱。但又是一个随意很平常的动作把钱放在了桌上,脸上挤不出半丝笑容。
“嘻嘻,这次就应该马上可以开工了吧!”雪琪一时也没有过多去关注爸爸的心情,以为是老爸一天干活累了。雪琪在爸爸面前不会有在别人眼里的那种成熟稳重的性格,就像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爸爸也习惯了。说完雪琪就扒在坐在长板凳上的老爸肩上。
“雪儿,你这钱我先给你放着,等修路用得着的时候再拿出来。”雪琪爸很沉闷的吐了口烟圈说道。
“爸,怎么啦,现在不正是修路嘛?”雪琪很疑惑。
“雪儿,目前用不上了。乡长携着那些钱已经不知去向了,现在正立案调查这事,一时半会可能不会有修路的事了。”雪琪爸的声音很轻,生怕会惊倒雪琪。
“怎么山里人要办一件事就这么难!”
雪琪这次没有气恼,也没有埋怨,更没有半分激动的情绪。表现得异常平静,只是长叹了一声。
也许这时雪琪对修路感到心灰意冷了,她有理由相信大山的人对任何事都得这么忍着,她们没有反抗的力量。多少年来都是这样承受着世人的鄙疑和大山的肆虐,难道又不是吗?
法律是公平的,党下放的政策到基层就得打折扣,因为监管和执行的力度不够,这就是我对社会的理解。
“雪琪,通你家的路在修了吗?”常和雪琪玩的朋友关心问道,因为她们也为修路出了一份力,都多少捐了修路款。
“嗯,在……在吧!”雪琪迟疑了很久后才掉出了这么一句很没有底气的话。她从没有过这种说慌的滋味,让人把话逼到嗓子眼又得硬生生咽下去。想把事实说出来,又对修路还抱希望,最后也就是不得已应付了一声。
“哦,好呀,下次就可以开车去你家玩了。”
“现在也可以去,走山路时就我背你。”雪琪说完后就一个人走开了,她很怕接茬关于她们修路的话题。以前为了筹钱把事都传开了,可现在却成了雪琪的一道难题。
我知道雪琪最近经常有这种很为难的尴尬局面,有时我又不想这么快就把路通了,我喜欢和雪琪做伴。如果路通了,雪琪就会换了我,要上一辆女式踏板车。我有多么雄壮的身材和多大的动力也会让雪琪搁在家里,生满铁癣将是我今生的下场。
过了段时间,雪琪从电视上了解到新上任的乡长正在大力度推广山村修路的政策,还知道他在原来的乡里做乡长时就是以修路做出了自己的政绩。
雪琪心头又涌起了马上要修路的那份热血,虽然停留了很久,但她没有忘记和放弃这条路。她想让山里面的亲人出来,看看当今的世界,更想让外面的人走进养育了自己的那片山沟。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美丽的地方有着一群有梦想的孩子,虽然现在贫瘠,只不过是缺条路,缺了教育。
山不转来水转,总有风水轮流的时候。
雪琪这些天甭提有多开心,感觉自己都像是个新的,城里的空气也清新了许多。她就是只叫开了的麻雀,从不会有累的时刻。
今天,雪琪穿上了她最喜欢的那套休闲时装,打扮得就像是要出嫁。她还到超市买了很多村里面没有的蔬菜和水果,也为村里的姐妹们带了许多精美的饰品。她想回家一躺,看村里有没有定下修路的事,安照自己的想法新上任的乡长应该会头一件事就是解决她们搁浅了很久的那条路。
脚步比平时快了许多,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压力。我努力地踏着每一步,也感觉到很多眼睛看着我。今天晴空万里,云淡得也像成了蓝色,初春的太阳就像是个刚诞生的娃娃,用细嫩的小手挠着,暧融中带有痒痒感。
山里的一切都在恬静中,刚睡醒的样子。溪水欢快地奔跑着,也许知道雪琪回来而前来迎接。是吃早饭的时候了,炊烟笼罩着山峦。拂面的清风中夹有湿涅的新鲜花草气息。
雪琪漂洒着那首独爱的《天路》,那首穿越雪域高原的歌也一样萦绕着这片山窝。我现在感受到了雪琪的那份憧憬,她已经飘起来了,就像是张开了双臂正奔向皓月的嫦娥。在她的视线里,路修好了,宽阔平坦了,跟城里没有什么两样。耳旁除了自己的歌声和水流鸟鸣声外,隐隐约约有着汽笛声,这是一个欢乐的世界。被外人一直隔绝的那片穷山沟有人来旅游了,有人来开发了。
这时雪琪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骑车,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性。我渐渐地有些飘了,雪琪的手在我身上感觉不到牢靠,脚下也开始轻浮了。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前行,晕厥得只见树丛和大山在后面开始转起来招手。
轮下一块石头的滚动,我和雪琪腾空而起。我们身轻如燕,就像是离开了地球引力,我们飞在了深谷的上空。山村俱寂,都是静立原本的动作,好像一切都屏住了呼吸。我们静止在了空中,我这时也感触到了雪琪的心跳,一切就像是在梦中。之后我们就像是松了手的箭,朝着她该去的地方……
雪琪在极力伸手拉我,可山谷却硬生生地把我从雪琪手中摆脱。我瞥见了雪琪最后的眼神,是呆滞的,是绝望的,是明亮的,是微妙的,是会说话的。眼角流出了最后一滴泪,但很快就落在风里,飘上了天空。美丽的一刻划出了流星般的旋弧,大山用他那宽大的手臂把雪琪揽在了自己深邃的怀里。
“啊!——”撕心裂肺的一声。震憾了大山,超越了丛林,穿透了世人的心。可雪琪不知道她这声却没惊醒现任乡长,她们村的修路工程还是被压在了全乡的最后面。
火车奔驰在世界最高的山梁,铁桥横跨在世界最宽的江海。可雪琪走了,这次她躺在大山的怀抱里不再想醒来,她想安静地呆着,也许是为了这个梦她感到太累。朴实的乡亲们却还在逾越大山这道坎,道路的崎岖阻挡不了她们对生活的激情。新升的太阳依旧照在这片山壑,树林一样的绿,天空一样的蓝。春秋复始,虽然岁月的雾湿霜冷、与世隔绝令这片山沟有些苍老与愚昧,但她们有着自个儿的活法和乐趣。
“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
雪琪清脆的歌声一直回荡在这片让她一直想陪伴的山谷。
2007年11月19日
秋波完稿于赣州